黄河路已不是晨读《繁花》时代的美食街,味道也不是伟繁《繁花》时代的了。
上海第一条美食街,花镜始于上世纪80年代中期,头外兴于虹口的食街乍浦路,那时私家车尚未普及,变迁生意人到店,晨读坐夏利出租车,伟繁到门口,花镜才开门落下脚尖,头外这叫腔调。食街门童见坐车来的变迁,一口一声阿哥,晨读背手弯腰引入门,伟繁捧得你心花怒放,花镜上海话叫“焐心”。更多的人骑车去,那时的乍浦路,老板请客,不是同学,就是同事,或邻居、战友,这叫阶级感情。三教九流,汇于一潭,这个潭就是乍浦路。男的乘11路(两条腿)电车去,准备陶然一醉,最豪迈的话:夯一顿去!
上世纪90年代初,上海私营经济逐渐壮大,私家车开始在老板间普及。同样是家具老板,做白木的坐奥拓,做红木的坐奥迪。乍浦路越来越挤,天天晚上水泄不通,尤其年末,活人走得进,死人抬不出。黄河路美食街应运而起:对面就是人民广场地铁一号线出口,市口比乍浦路好,马路比乍浦路更宽更长,乍浦路的著名饭店开始在黄浦路开分店,把客流带到黄河路,乍浦路从此渐渐陨落。
那时上海滩高档酒店,都是国营的宾馆,恪守菜系门户,且往往是桌头菜——事先配好,以多少钱一桌分等级,不许点菜,就像现在的喜酒,就像计划经济排生产任务,包间就是车间。黄河路不仅允许点菜,且不讲究餐饮派系,偏咸的宁波菜与偏甜的苏州菜,混搭为苏浙菜,就是江湖菜,江湖就是兼容,居然推出粤菜的蛇羹蛇胆大黄蛇,统称创新菜,在老派厨师眼里,江湖菜就是糨糊菜,现在叫融合菜,将天下菜烩于一勺。客人喜欢什么推什么,完全被市场左右,见缝插针、缝隙渗水。在家里一元成本的菜,在黄河路可能翻十倍以上,所以叫码子菜。什么叫码子?被宰能吃痛:不响!码子菜也是好汉菜,比如电视剧《繁花》里魏总的88只甲鱼。
国企的宾馆,每个菜受毛利率规定,也有监管,所以不敢有超出毛利率的码子菜,为了保证运营利润,只能烧高档菜,绝对值高,才能保证利润。黄河路的码子菜,利润率很高,绝对值很低,小生意人进得来、坐得下、吃得起。毛豆炒咸菜,打到南天门,能开多少价钿?
还有生鲜:生的海鲜,国营宾馆不能做、不敢做,黄河路不仅做,且作为招牌,大呼小叫,招徕客人。
一转眼到了1997年亚洲金融风暴。上海出现闲置大楼无人租赁,于是转向招租大型餐饮,使出绝招:免租金(只收物业费,维护资产运营,稍贵的也是营业额分成),结果餐饮菜价大跌,出现了杭帮菜,价廉物美到什么程度?屋里价钱、酒店味道,但比食堂有腔调,迅速风靡上海。引诱老百姓纷纷走出家庭,低价是把杀猪刀!码子菜的黄河路开始陨落,让位于杭帮菜。
2004年,房产市场向好,租金随之上涨,楼堂馆所的免租结束,低价位的杭帮菜缺乏“味”之竞争力,开始陨落。上海又回归到以“味”之饭店,用吊胃口来吊高价钱,应付日涨夜大的租金。随着房地产的遍地开花,各个社区中心出现,商业综合体如雨后春笋,大型餐饮流入综合体的各个层面,中小餐饮散落在各社区街面,集中式的美食街荡然无存,黄河路之后就只有美食店了。
今天的黄河路,酒店不卖酒了,因为客人可以自带酒水。饭店不卖饭,饭不要钱,也没人吃。黄河路已不是《繁花》时代的美食街,大概只剩下酒还没有变味,饭店则随人而异。电视剧《繁花》的热播,各地观众挤爆黄河路,据说座位也订不到。即便订到,那味道也不是《繁花》时代的了。(李大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