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切开的过水瓜搁在瓜堆上,黑子红瓤,生浅皮很薄……”
王瑢新书《告别的谈告夜晚》出版,书如其名,夜晚似乎在跟过去几年告别。美食本短篇集囊括七篇风格殊异的人生小说,读来却总觉文本中隐藏着某些逻辑上的过水关联。
我试图从某种小说文本宏大入手分析,生浅然则细读不厌到最后,谈告又被每一篇“局部”的夜晚迷人之处所深深吸引……而六篇作品中,让我代入最多且反复咂摸的美食当属《过水面》。
教师郑淑娟已经在养老院住了七年,人生但仍时不时想“回家”一趟,过水故事就从又“擅自”从养老院溜出来说起。生浅她凭借本能的谈告记忆,去菜场买做过水面的各种食材回家做面。已经患阿尔兹海默病的她并不知道,大儿子国泰早已不在人世,与此同时,小儿子国强一家正在为孩子考上大学而全家庆祝。殊不知,菜刚上桌就接到养老院电话,一家三口不得不匆忙往家赶……随着故事逐渐展开,文中对食物的描写,尤为让人印象深刻。
起头有一段:“郑淑娟抱起西瓜小心地躲避来往车辆,走进菜场去了。没多大工夫,出来时手里多了几个塑料袋。四五根黄瓜,都顶花带刺。菜贩刚采摘的新鲜黄花菜,当地人叫金针菜,性味甘凉,消暑去燥,浅浅的金黄色,条身紧长,拿来做过水面的菜码,再好不过……”一气呵成的有关美食的文字,阅读带来崭新而愉悦的感受,纵使记忆消失,做过水面所需食材,是郑淑娟的本能,更是永远无法抹去的“肌肉记忆”。
描写做面,文字仿佛与主人公一样充满了力量:“此刻郑淑娟浑身是劲,腿脚也不觉得疼了。拍蒜剁姜,绞肉切菜。黄豆芽掐头去尾,黄瓜切丝……开始调麻酱。用筷子不停地搅,点几滴香醋,这样的麻酱调好后才不会分层……”我不由想到电影《饮食男女》中开头那段行云流水般厨房大戏——杀鱼、拍肉、抓鸡、擀面皮……失去味觉的大厨父亲,与眼前这位失去记忆的“过水面母亲”,食物越诱人,恰恰凸显出其背后的艰涩与辛酸。
“失去”,历来是人生不可逃避的主要议题,可能与年龄无关。失去亲人、失去身体机能、感觉、记忆……而《过水面》中丰盛的食物,与渐渐流逝的人生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相较其他几篇小说更使我过目难忘。
如果说《饮食男女》中的美食与“男女”代表的欲望形成比照,那么《告别的夜晚》中的《过水面》,则影射出现代中国家庭老龄化的一个普遍而显著的表征——老龄化正在为传统家庭带来不可知且不可逆的影响,随之波及家庭关系与代际关系,无形无影却无法无视的隔阂,彼此需求因视角不同带来诸多无解的话题。
《告别的夜晚》七篇小说,故事结构与讲述的笔法不同,但书写的宗旨曲径通幽。异曲同工之处在于,都是书写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与亲情”的复杂与迷茫。
而《过水面》以更为鲜见的构建角度,通篇囊括众多食物,夹南带北,融会贯通,但几乎都带着某种“被赋予的含义”。儿媳喜梅从饭店打包回来的鱼,女婿李明撕下的六味斋坛子鸡的鸡大腿等等,都无法使老人忘记那碗灶台上的过水面——“郑淑娟刚把鸡腿咬进嘴里,又放下,急急地站起来,手抓着桌沿有点发颤……”没有一种食物多余,目的在于,让人物借助食物构建起某种不可忽视的不为人知的亲密关系。
儿女给予老人的,往往并不是老人所需所想;而老人心中的惦念与挂牵,也往往不被儿女所理解……结尾处,孙子凡凡去厨房从冰箱拿冰可乐的时候看见“那只泡在冷水盆里的西瓜”,将现实生活中的代际之间的错位和隔阂推向高潮。
从结构看,一部文学作品必须有严谨的结构。《过水面》以食物为媒介,在短小的篇幅里,故事情节的推动集中、停匀、严谨,字斟句酌诠释人物性格。可能只是不经意间的动作,几句话,人物就活生生地出现在我们面前。读者从凝练有力的描写中,亦自然而然被代入。
我读《过水面》,复而又复,阅读的过程亦带来更深一层的思考——过水的岂止仅是一碗面?人生平淡而繁复,伴随着无奈与无力,“过水面”背后或许是人性的一种“坚守与执着”。盛年难再,时光不返,跟随生命荡涤消弭的,是过水的人生……(黄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