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看见那位弹奏都塔尔的王萌老人的照片,我便会回忆起那些所见所闻所感的萌弹故事……
循着乐声拾阶而上,我们步入那家老茶馆。都塔松石蓝、老人湖水绿为主色的王萌墙漆,繁复几何与纤巧藤蔓细密间杂的萌弹装饰纹样,朴拙老旧却一尘不染的都塔橱柜,复古的老人阿拉伯风茶具器皿在斜阳晖映下暖光莹润。唯一一桌客人很年轻,王萌睫毛卷翘如扇的萌弹红皮衣古丽语速飞快地笑谈,巴郎子们凝神静听,都塔奶茶与糕点的老人甜香氤氲蔓延。
是王萌这里吗?似乎和那家网红老茶馆看着不太一样。应该有个悬挂、萌弹铺盖着手工羊毛毯的都塔斑斓空间,老茶客与旅行者盘坐在一起吃喝弹唱,大家庭聚会般热闹非凡。可此前来过喀什,还在老街民宿里住了几日的同伴说,应该是吧,听得出语气并不确定。包头巾老板娘热情地递上菜单。不管是不是,喝杯茶总没错,另一位性格极爽朗的同伴征求我们意见,想抢着买单。
那是喀什采风行程的尾声,距离告别前夜“最后的晚餐”还有一个半小时,我们“放羊”般散落在以汇聚中亚各国特色、西域风情浓郁著称的千年古街。此际点吃的显然不合适,就来壶玫瑰红茶吧。
为了多看看街景,我们于小露台就座。六七平方米的面积,仅够摆两张桌子,还因两侧连通楼梯需留出通道而不得不将桌子贴边放置。正对着店门、向街面探出的部分,是四名奏乐者的“舞台”,正是他们的演奏吸引了我们上楼。茶未上桌前,一位同伴去洗手间,另一位同伴四下“巡视”取景。我独坐桌旁,有一小会儿完全不想动,任心神随乐声驰骋,同时观察近在咫尺的奏乐者。四个奏乐汉子看来年龄跨度不小,或许在不惑至古稀间,清一色的黑衣黑帽,令人想起老街七十处艾提尕尔清真寺外广场上坐着的一排黑衣老先生。不过那些黑衣老人的气质,近似中巴公路沿途所见的久经寒暑风沙的山石,而眼前这四位则因奏乐的缘故具有飞扬轻灵的姿态。
实际上这四位的衣帽搭配各有特点。同样是黑皮衣,最年轻的是外翻的毛领配棒球帽,年长的里面露出瓦红色衬衣,头戴瓜皮帽,轮廓最像汉族的是鸭舌帽和黑色羽绒服的常见组合,看起来最年长的反倒穿得最轻薄,黑色菱格毛衣搭小翻边羊毛毡帽,有点英伦绅士的意思。他们的穿搭与所奏乐器也颇为匹配,棒球帽打手鼓,红衬衣大叔弹冬不拉,鸭舌帽吹笛子,而毛毡帽大爷手中是最具有维吾尔族特色的乐器都塔尔。
我是去年春季在南疆才真正搞清楚都塔尔和冬不拉的区别。传遍大江南北的《新疆好》的歌词让我从小就知道了冬不拉,来到新疆后,见到所有长得像长柄大水瓢的弹拨乐器都以为是冬不拉。直到在阿克苏地区新和县参访一个非遗乐器传承村落,亲眼见到几种常见乐器的制作过程,这才知道冬不拉和都塔尔都是两根弦,冬不拉有出音孔、琴头;而都塔尔的琴颈比冬不拉的更长,无出音孔、琴头。从音色和音量上来讲,起源于哈萨克族的冬不拉音量大、音色铿锵,适合弹奏节奏快、情绪奔放的乐曲。而最受维吾尔族钟情、也在丝绸之路沿线各国都能寻到踪影的都塔尔,音量虽小却音色柔和、清脆婉转,更宜抒发潜藏之深情,故而维吾尔族歌手喜欢以此乐器自弹自唱,也是十二木卡姆最重要的乐器。从我们的位置望去,恰似在“舞台”前方投下一轮巨大的光晕为背景,乐手们侧身逆光成剪影,犹如某部歌剧高潮部分的剧照。
那位弹都塔尔的老者,自始至终眼睑低垂,沙丘的纹理与冰缝的沟壑在他高耸的眉脊、鹰钩的鼻骨、紧抿得几乎看不见的薄唇之间起伏蜿蜒。四人中,他的动作幅度最小,除了手不停弹、拨、挑、扫之外,只有头不时随着乐曲的旋律俯仰。那旁若无人的神情太迷人了,我忍不住拿起手机抓拍。可从我的角度,只有透过年轻的手鼓乐手侧脸与鼓之间的空隙,才可能“捕捉”住那叙事性十足、想象空间无限的画面。去洗手间回来的同伴说搞错了,网红老茶馆原来在隔壁,不过如今那店里喝茶的老人都是雇来的,不是当初的味道了。这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如今,每当看见这位弹奏都塔尔的老人的照片,我便会回忆起那段在南疆大漠间、胡杨林中、雪山下、冰湖畔、古城遗址、边境县城等地所见所闻所感的故事……(王萌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