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再见我每次告辞,养育走出翟象俊老师的朱绩办公室,都要一边鞠躬,崧又说遍一边说上好几声“翟老师,再见再见”。养育
翟象俊老师与陆谷孙老师合影
初次听说翟老师,朱绩是崧又说遍在上海中学读高二。我找班主任朱臻老师问物理题,再见见桌上有《大学英语·精读》:“您也看这?”这套书第一、养育第二册,朱绩我们高一、崧又说遍高二当英文课的再见提高教材。朱老师说:“我要考研究生。养育这套书要看的朱绩,都是复旦名师编的,主编叫翟象俊。复旦外文系还有一位鼎鼎大名,叫陆谷孙。”
几年后,我成了陆谷孙老师的学生,才知道翟老师还是陆老师的本科同学。
翟老师,章丘人,以故乡自豪,常说“我们山东如何”“在我老家怎样”“中原文物虽多,终不比孔孟故里,嘿嘿”云云。陆老师当面背后,都叫他“老山东”。
翟老师那身型,正是上海人印象中的山东大汉,走在陆老师边上,高半个头。对陆老师,我接触更多更近,但总有点怕。先师好恶外露,有啥看不惯的,不是甩脸色,就是冒火气。翟老师不同,笑容可掬,一团和气。陆老师有时生闷气,翟老师会劝:“哎呀,陆谷孙,没必要。我们这把年纪了,宽容点,随他们去。”翟老师和我单聊,很少说“陆谷孙”,多称“陆先生”。
“陆先生,那是不得了,了不得!”有一回,我去他办公室送陆老师借给他的八卦近代史,香港新带回的,他就叫住我吹水,一吹一下午,谈他的大学岁月,“我们那届,都佩服他。大部头原版书,一本本那么厚,他都啃下来,读得又快又熟……我去他家住,晚上一起看书,柯南·道尔《福尔摩斯探案集》,边看边聊,没注意时间,一下子半夜了。他家老先生就来到我们房门口,敲敲门:‘谷孙、象俊,还不睡啊?’调门不响,语气严厉。陆先生吓得赶紧熄灯……考专业课,陆先生总是吃‘优’的。可俺也不孬。有一回,葛传椝先生出考题,给我的卷面分,还比陆谷孙高那么一丁点儿呢!”那一刻,他笑出了学童般的天真。而我,之所以难忘这次长谈,也是因为翟老师烟抽得凶,憋坏了我这个老哮喘。听说翟师母一见翟老师抽烟,就不开心,他只好躲来办公室抽。他已退休,这办公室原是外文学院给陆老师的,但陆老师习惯家中伏案,翟老师愿意帮看汉英词典稿子,陆老师就把办公室给了他用。
晚饭,翟老师通常回家吃。六七十岁,坚持骑车,正好散散身上烟味。邯郸路到新客站北,有公交线直达,很空,他不坐,非骑老坦克。有几年,我也骑车上下班,与他同路。他很高兴:“下班一起走!”我人肥体弱,加之胆小,骑得慢。他则如名将跨神驹,一骑绝尘。在某个大路口道别时,我已气喘吁吁,他则气定神闲。那以后,他再叫我一起骑车,我只好谢称另请高明。
如此英武的硬汉,却有一回当众痛哭失声。那是 2006 年,学院借美国研究中心召开大会,纪念徐燕谋、葛传椝先生诞辰百年。发言者多是两位尊宿的门生,无不鬓发斑白。陆国强老师讲完,翟老师讲。他回忆道,徐先生去世前不久,他和陆谷孙老师还登门拜望,徐老夫子郁郁寡言。“我们想,还是先走吧,过几天再来。可我是,我是真的没有想到啊,我要知道——”瞬间泪崩,全场皆惊。主持人陆谷孙老师急忙劝慰:“象俊,不要哭,都过去了。”片刻,翟老师恢复平静,继续发言。
翟老师晚年,我见他,多在饭局。他与陆老师,还有范家材老师,喜约旧雨聚谈,常叫上我。我白食蹭多了,免不得提议我来埋单,要么凑份子加上我。“去,去,去,还轮不到你,”陆老师每次听我这么说,都很不屑,大手一挥,“来,老范、山东,这顿饭劈硬柴,我要给你们多少铜钿?”一边掏出大钞数起来。另一边,翟老师笑眯眯:“啊呀,又没多少。你们甭管了。我刚刚已经付掉啦!”另二老连声说“不来事!”……
如今,翟老师的佳城,与陆老师,只隔一座穴位。我每次去嘉定拜谒完陆老师,就拜谒翟老师。而每次离开墓园,我都想起翟老师对我说的一句“抱怨”话:“再见就再见呗。我们山东人可不像你们上海人婆婆妈妈,再见要说好几遍!”当年,我每次告辞,走出他那间书积成山、云雾缭绕的办公室,可都要一边鞠躬,一边说上好几声“翟老师,再见”呢。翟老师去世,快五年了。这篇杂忆,算是向他又说了一遍“再见”。(朱绩崧)